近日，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的《暗斗：一个书生的文化抗战》正式面市，再现中国现代文学家、社会活动家郑振铎为国抢救珍本古籍的往事。

但，你知道吗？在重庆，一位藏书家也曾蹲守上海为国抢救古籍，他还曾买下郑振铎藏书《纫秋山馆行箧书目》，为其筹措路费。

这位重庆藏书家，名叫李文衡。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毕生所藏4万余册图书，无偿捐献给了重庆图书馆，其中395片金叶子换回的《名公增修标注隋书详节》、郑振铎藏书《纫秋山馆行箧书目》等由此成为了重图的镇馆之宝。

在80多年前的烽火连天里，李文衡是如何与外商抢购古籍的？他所捐赠的古籍又为国家留下了怎样的瑰宝？8月1日，新重庆-重庆日报记者进行了逐一探访。

常通宵筛选书商送来的古籍

抗日战争的硝烟刚落下，李文衡就来到了繁华的上海滩。当时的上海，大量外商涌入，重金收购着各种各样中华文明所孕育出的文物古籍。为了为国家留下更多古籍图书，李文衡开始利用闲暇时间全力购买古版书籍。

“父亲在回忆录里写过，他在上海时，最爱逛的就是书店，也因为爱收购图书出了名，每天早上，上海城里大大小小的书商们，都会带着每种书的第一册和价目单来家里兜售。父亲曾告诉我，当时货币贬值严重，因此他必须在第二天就给书商答复是否购买。”李文衡的儿子李吉录回忆道，父亲每天都会一一和书商们面谈，了解书的来历和价格，书商们经常都会在门前排起长队。

白天的面谈结束后，李文衡会将书商们带来的书全部留下，晚上逐一翻阅，查证书的真伪，对一些标价太高的图书，就用相机拍下书影留存，并将书籍概要记入自己的《所见书》之中，“父亲说他当时经常通宵不眠地看书、记书，沉浸在书海里也不觉得有多疲累。”

第二天一早，书商又送来新书的时候，便会得知自己前日送来的书是否会被购买。就这样一天天地挑选收藏，李文衡用了三年时间买回了三万册图书，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古籍图书。

李吉录说，父亲曾告诉他，当时不少书商得知他要收书，便送来了各种伪造古籍。“父亲曾买过一本伪版《楚辞》，书商挖去了木记一行，完美地用宋版的方式进行补齐，全书用永乐初年粮册衬页。当时不少经验不够丰富的收藏家都被骗倒。”

而李文衡购买这本书的原因却很特别——书商对他直言了书的真伪，为感谢对方的诚实，李文衡决定买下这本假古籍，并将它作为自己识别假古籍的标本。

为何要如此倾尽全力抢购古籍？

“父亲在捐书时曾说过，取之于民，还之于民，得一心安。他当年废寝忘食地收购古籍，就是为了让这些中华瑰宝能永远地留在中国。”李吉录说。

如何才能将上海购买的图书妥善地运回重庆？

因为担心被水浸湿书页，李文衡摒弃了当时人们爱用的船运，将图书空运回重庆。不料，在重庆海关，海关工作人员说从来没见过私人买书有这么多，所以要求李文衡必须为所买图书上税。

“父亲几经周折才拿到证明，将图书从重庆海关取出，运回了家中。”李吉录说。

被郑振铎感动买下其收藏

同为藏书家，同在为国抢救古籍，那么李文衡又是为何从郑振铎的手中买下其收藏的古籍和手书的呢？

在李文衡撰写的《天津李氏荣先阁藏书杂记》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1948年冬，韩君持《纫秋山馆行箧书目》一册来。云郑振铎先生亟需旅费，愿以此册所有书出让。书目后有长跋，全册为郑先生手书。询以所需之数，当即照数赠送。三日后送书来，每部书末有郑先生手书‘长乐郑振铎藏书’七字。读跋文后，深知郑先生求书备极辛苦，常常节衣缩食以购书，真是难能可贵。”

李吉录说，其实父亲并不认识郑振铎，但因久仰郑的大名，所以一听郑先生有困难，立即出力相助。待读了郑的长跋后，更是深受教育。

对于这段往事，郑振铎也在自己的回忆文章《把一切献给党》中有所记叙：

“当1948年之冬，解放大军将要南下的时候，留居在上海的爱国人士们随时有被疯狂的蒋匪特务所杀害的危险……党派了人来也要我走。我决心动身到香港去。党告诉我说：你不是欠了不少债么？我们替你还罢。这时，正在解放战争之际，一分钱都是很可宝贵的，我怎么忍心接受党的这笔钱呢？结果是卖掉了几部书作路费而上船。”

李文衡深为郑振铎爱国精神感动，一直把这批古籍以及郑振铎写的书目与跋文，好好地珍藏着。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2年，李文衡主动把这些珍贵的书，连同郑振铎亲笔写的书目和跋文，完整地捐献给了重庆图书馆。

这样的故事，在李文衡的收书过程中还不少。

李吉录说，父亲曾说过，一日夜间，有人带来了明范氏卧云山房《北堂书钞》抄本四函二十四册，上面有藏园老人藏书印。因为明抄本非常罕见，几乎和宋元本一样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

为了核对翔实，李文衡告诉书商第二天一早再决定。当天，他坐在家中，反复思考藏园老人的收藏何以散出，同时也想到书商售书一般只送第一册来，这次却是全书送来，疑窦丛生。

反复思量下还是无法辨别，李文衡遂取来了自己收藏的《藏园群书题记》检视核对，终于确定这套古籍是千金难买的真本，于是，第二天立马全价付给书商，买回了这套珍贵的图书。

395片金叶子换回宋版珍籍

洒金的蓝色封面，虽历经800余年仍清晰可见，翻开泛黄的书页，每页10行笔画刚劲、字硬如骨的小字墨色依然鲜艳。

这本来自宋代的古籍，就是重庆图书馆的镇馆之宝——巾箱本《名公增修标注隋书详节》中的一册。它的价值，在80多年前就达到了一页图书一叶金。

而这套珍贵的宋代古籍，就是李文衡捐赠的藏书之一。

当年李文衡究竟花了多少钱购买这套镇馆之宝？他曾在《天津李氏荣先阁藏书杂记》一文中说“以页数论价”。

为啥要用一页图书一叶金的价格买下这套古籍？

李文衡在自己的日记里给出了答案——随着藏书的增多，他发现在自己的藏书里，最早只有元版图书，思来想去，他决定要买一本宋版图书。几番寻找，终于让他寻得了宋版图书《隋书详节》，因为宋版图书稀少，这套书的卖家是以黄金而论——一页图书一叶金。

因为整部图书共有395页，所以李文衡当初是用395片金叶子换回了这本珍贵的古籍。

“当时的一片金叶子大概有十几克重，以现在的黄金价格来算，这部书的买价约为如今的数百万。但现在它已是重庆图书馆的镇馆之宝，价值已经不能再用现金来进行估量。” 重庆图书馆古籍文献中心主任、中国古籍保护协会古籍整理与开发专业委员会委员左鹏说。

而在李文衡捐赠的古籍里，这样的镇馆之宝还不少。

左鹏掰着指头一一道来——

《北堂书钞》，范大澈卧云山房抄本之一，曾被傅增湘收藏，有其多方藏印；

《诗集传》，明洪武蜀府黎让刻本，《艺风藏书续记》有著录，曾经苏州藏书家许厚基收藏；

《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本）王希廉评，道光十二年刻本，共24册，书中多有缪荃孙墨笔圈点与眉批，在《红楼梦》的评论史上极具独特价值；

邓邦述群碧楼明活字印本《曹子建集》，就版本价值而言，这是现存早期的金属活字印本实物；就学术价值而言，邓邦述在这部集子前做了题跋，指出“世传曹子建集以无《七步诗》者为佳”；

郑振铎纫秋山馆所藏古籍，部分经由李文衡先生收购，进入重庆图书馆，其中包括郑振铎《纫秋山馆行箧书目》一卷。

……

如今，这些古籍都被收藏在重图的古籍库房之中，成为中华民族璀璨文明的珍贵实证。

新重庆-重庆日报记者 李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