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很多人并不知道，在我国，40%左右同阶段的在校生是职校生。职校生群体汇集了在中高考路径之外选择职业学校的无数年轻人，然而，他们也往往被贴上了“不努力学习”的标签。那么，对他们而言，念职校到底意味着什么？如何抛开偏见，重新认识这庞大而无声的40%群体？

针对这些相关问题，职校生们自己有何思考？近日，作为国内首部由师生共创完成的“00后”职校生自述文集，《我是职校生》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这本书不是标准的非虚构特稿，更不是社会学研究，而是一部自述集。”该书作者陆千一告诉记者，书中将叙事话语权交给了职校生，通过12位职校生的原生叙事与师生共创的独特视角，试图为公众打开一扇窗，去更好地理解职业教育与职校生。

“我们一起完成故事”

与传统意义上的教育题材书籍不同，《我是职校生》更像一部扎根现实的生命自述录。作品由1篇作者自序、12篇受访学生自述、1位专业课老师自述构成正文，呈现了我国西北地区一所大专职业院校师生多样的人生故事：错失的电竞理想、模糊在记忆中的恋爱、对自由生活的期许……背景和个性迥异的学生细述来路、剖陈愿景，经过陆千一转写后，文字饱含原生力量。

这本书的创作纯属偶然。2022年，陆千一从北大中文系毕业，机缘巧合进入西北一所职业学校任教。“开学第一天，简直不知所措”，她回忆，现实环境与自己的认知之间的落差带来强烈冲击，于是，常年保持写作习惯的她开始在社交平台记录自己与职校生日常相处的教学生活。这些朴实无华却游荡在主流教育视野之外的随笔，意外地吸引了众多编辑和记者的关注，她也受邀写作职校主题作品。

“这时我才意识到，很多人把‘职校生’当作一个社会议题，而非一个个‘具体的人’来看待。社会上更想知道的是诸如‘职校生群体有什么问题’这样的内容，却对‘职校生有什么梦想’不太关心。这种关注让我开始反思，应该如何书写这群学生。”陆千一坦言，客观上说，媒体的资源倾斜本身就对职校生有所缺乏，当自己有了向普通大众传达的机会时，她决定把叙事的话语权还给她的学生。

此后一年多，陆千一以“访谈+转写”的方式，与200余名学生深度交流，最终筛选出12位受访者。受访学生中，70%来自农村和城市务工者家庭，他们的职业方向和未来发展各不相同，陆千一希望可以尽可能呈现职校生的多元面貌。最终的12名学生中，有想“在奶奶家院子里修零件、弹吉他”的陈楷夫，有希望“把计算机教给更多同学”的计算机生小舞，也有懵懂探索爱情理想状态的杨铁……

“学生们的语言丰富而广阔，我们不是找不到，而是不去找。我试图通过口语、方言、零碎的玩笑和日常观念，结合口语式的结构，尽量呈现出一个个完整的人。”陆千一十分感慨，“有同学告诉我，自己从没有对人说过这么多话，也没有人能这么长时间听他说话。他的话能被认真记录下来，这本身就是一种鼓励。还有同学说，把家乡和成长讲出来，像是跟自己的和解。这让我更加确定以学生自述来完成本书的价值，不是‘我写他们’，而是‘我们一起完成故事’。”

每个“追光者”都了不起

在陆千一看来，《我是职校生》是一本以职业教育为背景的、关于“我们”的书。“我将‘我们’定义为普通人，一切存在于现实生活、隐匿于主流叙事的人。”她强调，作品中最精彩、最值得被记录的语言皆来自受访者本人，自己为能成为他们的共创而荣幸，每一个具体的人的故事，都能成为我们生命中的一面镜子。受访的学生们或许并不熟悉访谈、创作和出版，但他们喜欢自己的故事，认可被记录的意义，这就是这部作品创作的起点和存在的价值。

书中，陆千一还原了职校生往往被忽视的多面人生：他们并非“放弃努力”的群体，而是在教育筛选中走上不同发展路径的“追光者”：有人为电竞梦想休学一年，即便最终进入职校也不后悔；有人利用课余时间教同学计算机知识，想打破“职校生只会打游戏”的偏见；有人悄悄兼职攒钱报街舞班，因为“喜欢的事不能放弃”……每个“追光者”都了不起，记录下他们的生存和理想，正是她创作的一大愿望。

当然，不同职校生的故事背后，也折射着当前职业教育的现实困境：学校实行“军事化管理”，查课、收手机成为日常，却难以保障实践教学质量；部分老师照本宣科，与学生刻意保持距离，甚至将学生视为“待输送的底层劳动力”；家长或外出打工或无力管束，学校成了“安全托管所”……陆千一提到，有学生自嘲“在学校玩够了，假期出去打螺丝才有力气”，这句话的背后，是职校生在“教育期待”与“生存现实”间的无奈平衡。

“我想这本书的价值不止于记录，更在于‘破界’。”陆千一表示，长期以来，职校生被简化为“中考/高考的失败者”，但书中12位少年的故事证明，他们有理想、有尊严、有对抗命运的勇气。通过《我是职校生》，职校生群体从“幕后”走到“台前”，用自己的语言讲述“机床与音乐”“爱与遗憾”的故事。“他们的故事也让人们看到，无论身处何种环境，都不能放弃积极的自我成长，去喜欢某个东西，做某件喜欢的事。我们应该有这种自由，也应该给彼此更多探索自我的空间。”

新重庆-重庆日报记者 赵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