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家】郑川:“椅子”作为艺术?

2018-05-02 14:00:00 听新闻

什么时候开始,“椅子”成为了艺术?

“艺术的冲击力,到底多大程度上来自视觉效果,而不是精神或思维的力量?”这是美国观念艺术鼻祖约瑟夫·柯苏斯反复追问的艺术问题之一。

椅子,作为司空见惯日常之物,再惊艳也难以视觉效果为第一功能,作为垂足而坐工具,其精神及思维力量,也难被普通人所窥及。所以,当“椅子”作为艺术,自然会紧随有“什么时候”“怎样会”等问题如影随形。

人类生存于宇宙,既依赖万物,又创造万物。人类对世界的创造,无论艺术,还是生活必须物,很大程度从人自身的身体结构、生活需求和活动规律出发。椅子,虽是最为亲切,主要为垂足而坐之生理舒适所驱动,但其产生却经历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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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0年前古埃及图坦卡门陵寝壁画(左);亚述帝国壁画(右)

大约在距今3000年前,新王国时期的古埃及最早出现椅子。随后,新王国时期古埃及因对西亚的占领,而又把椅子和胡床带到了西亚(见于亚述帝国壁画)。在中国,上古甚至到中古的很长时期内,大量出土遗迹或文献都没能看到椅子之类蛛丝马迹。或许周礼之成制约了中国椅子的发明及使用,古人拘于礼仪而放弃自然而然身体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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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题材故事剧《芈月传》中人物凭几而坐剧照

跪坐是中国礼仪下的正统坐姿。其坐相大约可以分为危坐、安坐和凭几而坐三种。“正襟危坐”为在重大场合,或尊者、长者在场的情况下,腰部必须伸直,上身与地面要达到90度,所采取坐相最为严肃。安坐则对腰部的要求比较放松,并未达到伸直的效果,多出现在氛围轻松的正式场合。而如《芈月传》中将手放置在膝盖上或抄手在袖子中,将胳膊放置在身旁几上以作支撑,腿部隐藏在几下面,则为只限在非正式正式场合出现的凭几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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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校书图》局部,图中樊逊垂足坐具为胡床。

两晋之前上古先人,虽然,作为现代人所说的马扎子的胡床与凳已经在中国东汉末同时出现。但在跪坐时代,秦汉、魏晋,不管是卧具还是坐具,大都称为床。席地跽坐,或于床榻坐或跪,都延续了以床榻为中心的起居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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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画像石西王母坐具

由于垂足坐比跪坐要舒服,魏晋时期,据《齐民要术》载,胡床被称为逍遥座,具有便携性、舒适性,成为人们出行必备物品,文人沙龙聚会常用坐具。但限于礼仪,胡床难登大雅之堂。虽为“形而下谓之器”,椅子的发展背后实际也有其精神历史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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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285窟西魏壁画里禅椅,被认为中国最早的靠背椅,不过图中僧人却非用于垂坐。

盛唐后,家具由矮向高,倚靠之椅凳始得普及。作为满足人休憩的器物,椅子在两宋时也渐为普及而丰富。到元时期,椅子获得了高度发展。椅子作为社会身份象征,渐渐作为雕饰对象开始承载装饰艺术,而逐趋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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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龙椅,作为皇权象征,一般放在古时候大臣上早朝的朝堂台阶,以示皇家威严。最早的龙椅仅所坐扶手上刻上龙图案,漆为黄色。宋仁宗时,龙椅尚为简洁;到清代,龙椅雕镂满眼,极尽雕饰之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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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仁宗坐像,北宋 佚名

作为权力和地位的象征,由龙椅而下,则有以官职命名的太师椅。太师椅源于北宋朝逢迎秦桧者为其做荷叶托首改造,为“荷叶交椅”。到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载“椅之有杯圈联前者,名太师椅”,“太师椅”扩展及椅背、扶手呈圈者,广泛及威严气象之椅。太师椅作为官家之椅,置于皇宫、衙门,带官品职位涵义,放于家居中堂,则显示男主绝对权威。

除太师椅外,还有蕴含出仕做官的官帽椅。官帽椅虽为“官帽”,但却颇符合人机工程学。有好事者测算,官帽椅一般座高为520mm左右,不易使腰部感到疲劳,而且,前腿下截之间设踏脚板,缓解活动度的不足。而其一般座宽为480mm以上,符合了人体工程学大于等于460mm的标准,所以也坐的舒适。

由明及前清,传统家具处于黄金期。海禁开放,硬木大量进口,椅子精美坚实,其制作艺术在中国古代达登峰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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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二十世纪 黄花梨雕麒麟纹交椅

明式座椅,因其简洁流畅,而在形而下谓之器中国家具中独占重要一席。不过到乾隆,工料虽精,雕饰却过于繁琐,传统工艺椅子已渐灯枯油尽。到晚清,随国势更每况愈下。漫长古代,作为承体之物,有制作之技、雕饰之艺,椅子却难入艺术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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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特维德,1919年,红蓝椅

在西方,二十世纪的艺术观念深刻影响及器物设计,使椅子有了成为艺术的可能。里特维德将风格派艺术从平面延伸到立体空间。他在1919年,推出具有激进的纯几何形态红蓝椅,将艺术家蒙德里安作品《红黄蓝相间》进行了直接的立体化翻译。红蓝椅虽对于使用者殊少舒适度,但在设计形式和语言上却有前所未有的突破。另被称为“椅子的大师”汉斯·瓦格纳,数十年一直从事"中国椅"的探索。设计师结合西方现代性和东方传统设计美学的椅子制作,特别注重手工打磨加工以表现东方神韵和美学,极具所谓追求完美的“工匠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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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hair”,丹麦著名家具设计大师大师汉斯·瓦格纳 Hans Wegner的经典作品

古代椅子以装饰赋予社会身份及象征性,现代椅子以设计赋予独特美感及艺术感受,但艺术家画布上的椅子,更充分包孕艺术家内心世界。梵高画笔下草席编成坐垫的椅子,与其黄色《阿尔勒卧室》成为艺术家“内心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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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的椅子》,1888年12月,荷兰,文森特·梵高,画布油画,93cm*73.5cm,伦敦国家画廊藏(左);《高更的扶手椅》,1888年12月,阿尔(右)。

“空椅--有许多空椅,将来还要有更多的空椅……早晚总要除了空椅之外,什么也没有。”(摘自梵高语录)《梵高的椅子》一画,椅子摆在斜线的地板上,那上面放着他一刻不离的烟斗和烟丝,可是椅子上和周围都没有人(梵高同月画的《高更的椅子》,有梵高为高更而提供的更为舒适的装潢与优雅椅背)。这把“椅子”悲凉情绪浓烈,实为借代性质的梵高自画像。

到上世纪60年代西方,实用物品作为艺术材料,纳入了观念艺术的创作。椅子作为表达艺术观念材料,艺术的有机组成摆入美术馆及在重要艺术展览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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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脂椅子,约瑟夫·博伊斯, 1964

在稳定的椅座上,德国艺术家博伊斯将一块切成楔形的黄油,置放抹成一45度角。椅子与易融化的黄油一起构成了一件有巫术意味的“摆设”。作品以其简单得令人困惑的视觉形象,目的在体现一种不确定性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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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夫·柯苏斯,《一把和三把椅子》,1965年。

1965年,美国艺术家约瑟夫·柯苏斯(Joseph Kosuth)创作了《一把和三把椅子》。作品由一把真实的椅子、椅子的照片以及从字典上摘录下来的对“椅子”的定义三部分构成。作品直白地表达了一种新的艺术观念:对可视形的轻视及对作品内在信息、观念和意蕴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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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代,设计与艺术似乎明显地再次融合。比如PANIEPESCI,一款将圣经及神话故事的各种象征性元素用隐喻手法设计的座椅。靠背为由几何交替渐变图案构成的嵌花板,纵向高度五块,蔚蓝以及金色麦田代表了圣经中提及的饼和鱼的隐喻。渐变图案看上去很轻又紧凑,围拢为圆形,让人轻易联想到罗马众神庙宇。象征性的意象表达,说它是艺术,有谁会质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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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椅,美国设计师哈里·别托亚(Harry Bertoia),1950年量产。

上个世纪50年代,由美国设计师哈里·别托亚(Harry Bertoia)的钻石椅,以一张铁网,电镀抛光,外加两只脚,状似钻石闪闪发光。当有人问哈里设计这么一张椅子的缘由时。他反问道:“你看看它,不像个雕塑吗”。

别托亚先在技校学习首饰制作,后去The Cranbrook Academy of Art学习艺术。钻石椅大卖后,有了钱的他转而全身心投身雕塑创作。与我们容易画地为牢不一样,设计与艺术之间,艺术家与油漆工身份之间,自由转换的例子在西方并不鲜见。

事实上,在有现代的艺术观念之前,没有艺术、设计之分,只有物的创造。椅子不是从来就有的,也不是只能那个样子,椅子作为艺术?!若莫名惊诧,或在表明我们处于被既有的、陈腐的观念固化的危险中。

这是走在创新路上的人们尤其需要警醒并防止的问题。

注:正如本文开题追问的艺术家约瑟夫·克苏斯所言,当代艺术品之为艺术品,并不是它的所有构成材料之和,也不是它的美学整体性或呈现方式,当代艺术今天变得至为开放。然而艺术与设计在学科上仍然门第森严,虽然实际上两者间的跨界融合在不断潜滋暗长。

以开放的思维重新认识当代的艺术与当代的设计,在今天已非常必要。本文以艺术与设计之“道在屎溺”的含糊讨论,是《现代设计史》课程进行前对艺术与设计关系的清理成果。虽中断计划中的艺术藏护专题而插入的椅子作为艺术专题,相信于艺术的进一步深入也有其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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