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堂说瓷

序言

吾华美术以制瓷为第一，何者？

书画、织绣、竹木、雕刻之属全由人造，精巧者可以极意匠之能事。独至于瓷，虽亦由人工，而火候之深浅、釉胎之粗细， 则兼藉天時与地力，而人巧乃可施焉。故凡百工艺欧美目吾华若土苴等视，独瓷则甘拜下风，尊为瑰宝。诫以瓷质之美冠绝全球， 虽百图仿效终莫能及，蓋得干天地者厚也。宜夫“釵拿”之名代表国号，释其义则“支那瓷”之省文也。

声名洋溢，固已久矣。

--------许之衡《饮流斋说瓷》

陶器是全人类所共有，瓷器乃中国人所创造！瓷器堪称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后的“第五大发明”，为中国赢得“瓷器之国”的盛誉。

陶器的胎料是普通的粘土，瓷器的胎料则是含有高岭土的瓷土(因最早发现于江西景德镇高岭村而行名)；陶器的烧成温度一般在900℃左右，瓷器则需要1300℃的高温才能烧成;陶器多不施釉或施低温釉，瓷器则施釉;陶器胎质粗疏，吸水率高。瓷器经过高温焙烧，胎质坚固致密，基本不吸水，敲击时会发出铿锵的金属声响。

瓷器，是土与火的艺术，蕴含着禅意中的修行。一块普通的泥土，先经由众多匠人的塑造，再历经烈火的考验，才能蜕变为精美的瓷器。正如人的成长，既要经过真火历炼，也要懂得感恩，方能修成正果。正所谓“无沧桑，不成器”。

2018年春节，中央电视台《舌尖上的中国》第三季第一集《器》中展示的重庆收藏家陈斌嵩先生收藏的藏品“清·同治大婚瓷”与观众见面。作为北京国际文化艺术保护中心和上海自贸区国际艺术品交易中心专家委员会委员以及未名堂古陶瓷艺术馆馆长的陈斌嵩先生秉承“生瓷国而不解言瓷，居瓷国而不通瓷学，则吾党（朋辈）之耻也”的初衷，于2019农历新年伊始，在华龙网重庆客户端与大家分享景德镇元、明、清三朝瓷器艺术史与鉴藏心得，为共同弘扬和传播陶瓷文化尽绵薄之力。

土火艺术，瓷话人生!

初探元瓷——青花篇（一）

元代至元中期到至正年间（1279-1368）是中国瓷器生产承前启后的转折时期，在很多方面都有创新和发展。宋、金时期南北各地有很多著名瓷窑，如钧窑、定窑、吉州窑等等，但到了元代，真正代表当时瓷器生产特点的则是景德镇窑。

宋•景德镇窑青白釉刻花婴戏纹碗

根据清乾隆年间的《浮梁县志》和清人蓝浦在《景德镇陶录》里记载，景德镇自汉代生产陶器，至宋代制瓷技术成熟、在南方青瓷和北方白瓷的基础上创烧青白瓷（瓷胎加工精致细腻，有“素肌玉骨”之誉，釉色白里泛青，青中有白，莹润如玉。）宋真宗甚至因喜爱青白瓷还赐予年号，从此这个南方小城从“昌南镇”改名为“景德镇”。当时色质如玉的青白瓷对整个江南地区瓷窑影响很大，江南8省34个县甚至形成了一个以景德镇为中心的青白瓷系(民间众多瓷窑中，以一个品种为代表，产品的胎釉成分、工艺、造型、釉色、装饰诸方面相同或相近的一批瓷窑，被划分为一个窑系。窑系形成于宋代，到了元代则继续发展。各窑系多以一个品种为主，如定窑系的白瓷、磁州窑系的白地黑花瓷等等。)。

景德镇之所以能够早在宋代制瓷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不仅来源于其优质的高岭土、大量的马尾松柴、便利的水上交通（当时景德镇水路交通方便，沿昌江至鄱阳湖，可再分两路：一路北上至九江，沿长江可达沿海口岸，再输送至日本等地；另一溯赣江而上至赣州，再分两路：一路入闽至泉州，一路入粤至广州，后者可以输往南洋。这是景德镇瓷得以大量外销的地理条件。）等等这些优越的自然条件，还得益于来自四面八方技术高超的制瓷工匠（四面环山且不是兵家必争之地的地理优势，使得景德镇少经战火硝烟。）。

一个朝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瓷器的生产，元代特殊的社会环境为瓷器的生产发展创造了独特的条件。它的政治经济制度、文化和对外贸易，都对当时的瓷器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它划分民族等级的政治制度使汉人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受到极其严重的压迫，蒙元统治者重视有手艺的工匠，在战争中奉行“唯匠得免”的政策，能够有更多地奴役手工业工匠为他们服务，并积极推行对外贸易（宋代有海外贸易关系的国家和地区有五六十个，元代达到一百四十多个，范围东到日本、高丽，西到波斯湾、红海和非洲东海岸）也大大刺激了手工业生产。对外贸易促进元朝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与融合，这使得器形和花色纹饰有了更大的创作空间。

元代景德镇除了继续生产青白瓷、白瓷和黑釉瓷以外，新品种有卵白釉（枢府）瓷、青花瓷、釉里红瓷和红釉、蓝釉等高温颜色釉瓷以及孔雀绿等低温颜色釉瓷。其中，特别是青花和高温颜色釉瓷的烧制成熟，在中国陶瓷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为明代景德镇瓷都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元朝统治时期大部分都处于征战状态，为满足征战财力、物力的需要，蒙古统治者建立了庞大的官办手工业管理机构。至元十五年（1278年），在江西景德镇设立的“浮梁瓷局”就是当时建立的一个管理瓷业的机构。但是从“浮梁瓷局”设置之初“将作院”尚未设立，而且元朝统治者是马背上的民族，其文化习俗与以往中原统治者有很大的不同。对于游牧民族而言，轻巧易携的物品远远比厚重易碎的陶瓷要受欢迎的多。而且当时“浮梁瓷局”管辖“掌烧造瓷器，并漆造马尾棕藤笠帽等事”，说明它还不是真正意义上具“官窑”性质的监督机构。

尽管如此，它对推动当时陶瓷手工业的生产和发展也起到了促进作用，对景德镇“瓷都”的确立也有非常重要的影响。景德镇在制瓷工艺上有了新的突破，最为突出的就是青花瓷烧制。

元青花瓷是我国陶瓷史中最璀璨夺目的一颗明珠，代表着中华民族的文化精髓，也是世界古陶瓷最杰出的艺术品。目前，关于元青花流传较广的有两个故事，一个是一对至正型元青花标准器云龙纹象耳瓶，还有一个是关于“鬼谷子下山图”元青花大罐。

2009年耿宝昌先生、钱伟鹏先生与埃斯肯纳茨于英国会谈

曾于上世纪20年代出现在北京贡院(一说智化寺)的这对至正纪年元青花云龙象耳瓶，据今年已98岁高龄的中国古陶瓷学会名誉会长、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副主任耿宝昌先生说是在那个年代经华人吴来熙之手 ,卖给了英国的大维德爵士。过去，国内知道吴来熙的人很少，而在英国，他被称为是收藏界的重要人物。按照以往的说法，就是这个吴来熙，将一对元至正十一年题记青花瓶，卖给了大维德爵士，但大维德基金会从未公布过它们入藏的情况。

当然，有英国学者认为有证据证明当时大维德收藏的这对瓶颈书有“至正十一年”(1351)铭文供瓶，最先是由另一英国藏家蒙史昭活•鄂芬史东(Mountstuart W. Elphinstone )是在1928年左右在北京买到的，鄂氏旋即将它卖给查尔斯•罗素(Charles Russell, 1866 -1960). 1935年罗素拍卖其藏品时，大维德竞投得其中之一。他锲而不舍，苦心等待了11年后终于买到另一件，一对供瓶才得以珠联壁合。

这对云龙象耳瓶颈部有铭文:“信州路玉山县顺城乡德教里荆塘社奉圣弟子张文进喜舍香炉花瓶一付（副）祈保合家清吉子女平安。至正十一年四月良辰谨记。星源祖殿胡净一元帅打供。” 象鼻子与瓶颈相连处及肩部缠枝莲花处有粘痕，说明双耳原有衔环已缺失。

本文作者在大英博物馆大维德基金会展厅至正型元青花云龙象耳瓶旁

“至正十一年”铭瓶共有一对，高度63.8厘米，纹饰铭文略有区别。一瓶龙头向左,昂首张口，颈部凤纹一上一下;另一件龙头向右，龙口紧闭，颈部凤凰皆向上飞翔，铭文也稍有变化，为“至正十一年四月吉日舍”。这对有铭瓶在元青花研究史上意义重大，英国的霍布森{Hobson,R.L.}先生首先在1929年《老家具》杂志上发表的《明代以前的青花瓷器》一文中对它作了介绍， 20世纪50年代初，美国学者约翰•波普博士正是根据这对纪年瓶，结合土耳其托普卡比宫博物馆和伊朗阿德比尔寺藏品，从传世器物中辨识出一批“至正型”器物，奠定了元青花研究的基础。

从“张文进喜舍香炉花瓶一副”铭文看，说明除了这一对已在英国的双耳瓶，当时同时烧造的应还有一件香炉，而且是一件大香炉，当然，香炉可能已经找不到了。花瓶一对与香炉，是元代较为常见的瓷器供器组合，应该是明代堂前“五供”的前身。江西萍乡、湖南澧县，都出土了类似的堂前“三供”器物。 元代至治年间刊刻的《新刊全相平话•前汉书续集》“吕后祭议王”图中，供桌上设“三供”，即“香炉花瓶一副”，可为例证。

《新刊全相平话•前汉书续集》“吕后祭议王”图

元·鬼谷子下山图大罐(高27.5cm)

2005年7月12日的伦敦佳士得拍卖会上，一件古陶瓷艺术品——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大罐以1568.8万英镑，折合约2.3亿人民币被英国最负盛名的古董商之一埃斯肯纳茨（Ashkenazim）拍下。这件相当于2吨黄金价值的元青花大罐缘何受到如此的器重？

从器型纹饰来看，这件元青花大罐素底宽圈足，直口短颈，唇口稍厚，溜肩圆腹，肩以下渐广，至腹部下渐收，至底微撇，通体使用进口钴料绘四层青花纹饰。一层颈部饰水波纹，二层肩部饰缠枝牡丹，三层腹部为“鬼谷子下山”主题纹饰，四层下部为变形莲瓣纹内绘琛宝，俗称“八大码”。开片自然，局部气泡已老氧化，为元代精品代表作，因而具有极高的历史价值及收藏价值。

从器物装饰来看，罐上的鬼谷下山故事图案极为传神，是传世元青花瓷器中的绝品之作。图中的鬼谷子端坐在虎、豹拉车中，身体微微前倾，神态自若，表现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气度。车前两个步卒身挎腰刀、手持长矛开道前行，一位将军英姿勃发，手擎“鬼谷”二字战旗，纵马紧随鬼谷子身后，求援的苏代骑马殿后。一行人马和山水树石构成了一副壮观而优美的山水人物画卷。值得注意的是，鬼谷子下山图罐上的苏代，竟与南京出土的萧何月下追韩信图梅瓶上的萧何脸型服饰近似。也许这两件器物的绘画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鬼谷子身后的武将打出“鬼谷”的旗号

鬼谷子是纵横家的鼻祖，什么是纵横家?说白了就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压倒百万大军。鬼谷子下山的故事就是要从鬼谷子的徒儿孙膑说起，鬼谷子有两个徒弟比较有名气，一个是之前提到的孙膑，还有就是庞涓。

鬼谷子在两个徒弟中，更加偏爱的是孙膑，因为他的心地更加善良，为人更加质朴。有相关的资料显示，鬼谷子将自己的技能的90%都教给了这次被抓的孙膑，却对庞涓有所保留。在鬼谷子得知孙膑被捕的消息之后，没有犹豫地便答应了齐国的请求，准备下山救孙膑。鬼谷子下山以后，成功地救出了被俘获的徒弟。这一情景也被后来元朝的艺术家在青花罐上表现出来，同时该罐保留较好，流传至今。

据佳土得拍卖行调查研究发现，在1321－1323年间印制的中国版画《乐毅图齐七国春秋后集》，而罐上的装饰图案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版画的影响，目前还没有任何其他瓷器上绘有同样的场景。这使得瓷罐具备了藏家看中的“所有品质”，也正因为此，这件拍品显得尤为珍贵。

根据上海硅酸盐所和上海博物馆科技部的科学仪器测试，元青花的钴料使用的都是进口钴料。进口钴料分三种使用情况，即发色比较灰暗的粗料、发色湛蓝的细料以及粗料和细料并用的情况。这件“鬼谷子下山”元青花大罐，就是一件具备元青花典型风格的大型青花器，进口钴料色泽浓重明艳，在积聚处明显出现蓝黑色斑点，伴随一些釉面的凹凸和透入胎骨的痕迹，闪烁如铅的锡光，在纹饰线条边稍有晕散模糊现象，这些特征均是进口细钴料特有的呈色效果。

除上述元青花的青花料、纹样工艺来看，元青花瓷之所以如此千金难得，还来源于其胎质。元瓷胎质大多胎体厚重、器型较大，能做出大件器物皆因元代窑工发明了“二元配方”（瓷石+高岭土）。在元代以前，制瓷只使用“一元配方”（瓷石），使得烧成温度较低，难制大件。因此，自元代景德镇窑工发明“二元配方”，提高了瓷胎中氧化铝的含量，使得烧瓷温度提高，大件易成，也为后来明清两代瓷业发展奠定了深远的基础。

图/文：陈斌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