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粮食精。

酿酒史就是粮食史，也是发展史。

粮食是酒的命根，也是酒厂的命根。天南海北，大江两岸，举凡出产米酒、黄酒、白酒，何处不是五谷丰饶之地？

老秦所在的诗仙李白酒厂，酿酒原料为高粱、大米、玉米、糯米、荞子。粮食酿造的白酒，大体分为浓香、清香、酱香、米香及其他香型五类。

建国不久，诗仙李白酒被确定为人民大会堂专用酒，粮食跟不上，运酒车的喇叭在酒厂嗷嗷直叫，可酒产不出来。遇上大饥荒，粮食不够吃，酒虽然有，但变成了红苕白干。

这正应了一句：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凡间都喜此物，酒厂工人自然靠山吃山。

下班“夹带”的，花样百出，开水杯、饭盒、竹筒、小孩子的身体……毕竟是液态之物，须以硬物包装，保安稍一认真，就能查出。于是“夹带”升级。缝制了新棉袄，穿着来上班，酒厂温度高，顺手脱下，浸进酒缸，下班时捞出，用塑料袋提回去，一拧，十来斤白酒得手。

反“夹带”的过程是斗智斗勇的过程。该厂朱厂长是我熟人，受命到任时，深恶此风屡禁不绝。便开了个全厂大会，上台宣布：把长期夹带的张三李四，给我拉出去“嘣”了！众目睽睽之下，张三李四被押出会场，隐约听得两声脆响，此后二人再没在工厂出现。

法制不健全，又是临时工，大多没文化，只能出此下策，杀鸡吓猴。“两声脆响，其实是炸了两颗雷管，两个工人，被辞退回村。”多年之后，秘密得解。

老秦挥汗如雨的季节，出现在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后。

仿佛一夜之间，大地丰盈，粮食丰收。春秋冬三季，酒厂几乎不熄火。

“为啥没包含夏季？”

酿酒需要合适的温度、湿度、水源、风向……夏季出酒率低，不划算。

但是人没闲着，夏季制曲。

酒曲的原料仅只一样:麦子。

老秦带着工人，硬生生把一粒粒粗硬的麦子，在阳光下、在潮湿中，变成“曲药”，那是粮食变成白酒的媒介。一个夏天制成的酒曲，足够来年一年的用度。

“养猪大如山老鼠头头死，酿酒缸缸好造醋坛坛酸”。如果酒曲有问题，酒就一定会出问题。

甩开膀子，扬眉吐气，开足马力，大干一阵。酒厂第一次面临“酒好还怕巷子深”，销售成了一门大学问。

“嫦娥姑娘下凡来，硬要和我喝一台。”

这段“月儿明月儿亮，月光照在酒瓶上，某州酒好没法说，不喝硬是睡不着”，开启了许多农村孩子的童谣时代，也开启了白酒销售的广告时代。

当时还有反广告。比如“喝了某某醇，丧失性功能”，迅速让那个牌子的酒卖不出去。

老秦他们，第一次参加了全国糖酒交易会。为证明酒好，也为显示热情，糖酒会上，老秦以勺代杯，一连喝了48勺，至少二斤半酒。

市场经济浪潮汹涌，检验着参与者的游泳水平。“有一回，一大车酒，千辛万苦运到东北，交货时一点，酒少了一半。不是被人偷了，而是瓶子漏了。”

后来的市场竞争，似乎更加激烈。身边的不少人，见识港币，不是在香港，而是在诗仙李白酒盒里。那是运气，是鼓励，是新奇，酒瓶一开，“哇，港币！一元！”有一回在“心连心”广场吃烤鱼，邻桌猛地哄然而起，一阵欢呼。原来他们不是中了港币，而是中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大生产时期，是老秦技艺的巅峰时期。北京领导莅临视察，老秦是当然的解说者。电视刚刚出现在人们的生活里，他就走进了四川电视台的新闻联播。

他练就了多种绝技。

蒸煮粮食的软硬程度，直接影响出酒状况，最难把住。但他只需手指轻轻一捻，即能当机立断。

原料入窖控温，别人凭温度计，他凭直觉。

出酒时火力重要。人家控火，他控蒸馏冷却的“量水”。

判断酒质好孬，一般靠“品”。5米之外，他只用眼看，近得身前，他只用指头捏。

退休之后，老秦把粮食配比、操作流程、细节把控等写成“秘籍”，引得多人上门求购。

但他认为，名师傅有差徒弟，好食材有孬厨子。

“工匠精神，贵在用心。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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