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说，酿酒，需要调动眼耳鼻舌身意；喝酒，也要调动眼耳鼻舌身意。

我说不对，耳朵，与酒无关。

他说，酒酣耳热。碰杯发出叮当之声，嘴里还会讲些“杯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的酒话，都为满足耳朵功用。

李白酒厂有一款“流杯酒”，老秦说了来历。

公元1100年，黄庭坚原罪被赦，重获重用，返程之时，路过万州，南浦太守高仲本置酒款待，在西山流杯池“曲水流觞”。黄庭坚豪情迸发，书就《西山碑》。清朝时期，《西山碑》朱拓，即值银四两。

《西山碑》墨拓我有一卷。

流杯酒的记忆则更深。

第一次喝酒，即是此酒。那时尚未入学，家中来了客人。屋外漆黑一片，室内暖意融融。四方桌上团团围坐，正中倒扣了量米的木升，置煤油灯一盏。一只大土碗，满满一碗酒，上家喝完，递给下家，称“转转酒”。酒碗每一次轮过，我均未客气，于是很快醉去。

长大之后，每被大人奚落小时醉态，我便要找些注脚。

比如，李白叫酒仙，欧阳修自号醉翁。比如，知章骑马似乘船，东坡把酒问青天。比如，丘吉尔说水是不适合直接饮用的，要让它可口，必须加点威士忌；傅抱石有左壁观图右壁观史，有酒学仙无酒学佛；黄永玉说喝不喝酒，是人与兽最大的区别。

我很好奇，曾经海量的老秦，为何十年前宣布戒酒。

因为酒池肉林，助桀为虐？因为穷途之哭，死便埋我？因为贵妃醉酒，义子作乱？

都不是。老秦说，仪狄作酒醪，杜康作秫酒，不是让人滥饮的，适可而止，知福惜福。人生自有定数，假使人生80年，能饮1000斤，你一定要用80年喝完，不可以提前到60年，更不可以50年。因为年轻喝过许多，因此应该老来节制，如今酒不入喉而知其味美，也是上天恩赐。

今年大年初二，老秦做了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他携一双儿女，回到人生出发起点黄岭坪，为自己选定了百年归宿之地。他甚至聚齐了墓园将用的条石。

他说要以清醒的方式，与人生“干杯”。

图片来源：东方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