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家】潘昌操:黄葛树下
2025-05-29 14:00:23 听新闻
“黄葛树儿黄葛桠,黄葛树下是我家……”
这是重庆耳熟能详的儿歌,可我的老家真少见黄葛树,大概是黄葛树枝枝丫丫的缘故吧,没有桉树、香樟树、柏树等笔直,不适合做家具,村民们鲜栽黄葛树。可我分明又看见在一些悬岩峭壁上长有黄葛树,在薄薄的土壤里倔强地生长。

最初,我喜欢黄葛树是因为它掉下来的黄叶和枯枝填充了我和幺姐空空的捞柴背篼,少挨了严厉母亲的责骂。可那些高高在上的黄葛树不是我最喜欢的,我最喜欢的是一棵歪脖子黄葛树,离老家有二十来里路,在我母亲的娘家。
那地方叫十万丈,顾名思义一听就是一处高地。在家乡永川仙龙的小丘陵地带,十万丈是高地中的高地,坡上有坡,坡外有坡,每次跟着母亲回娘家,走石板路,到了一个叫粉店的场后,一路爬坡上坎到我大舅娘家,累得气喘吁吁,好似真走了十万丈的距离。
母亲年幼丧父丧母,是跟着她的大哥大嫂长大的,大舅过世也早,她们姑嫂相依为命,情同母女,从小我们几兄妹就把和蔼可亲的大舅娘当着外婆看待。
喜欢十万丈以喜欢一棵黄葛树开始的,黄葛树所植根的地叫野家坡,是到十万丈这个院子第一个小高地,本是块天然石坝,不知是哪只鸟儿衔来颗黄葛树种子,掉在了石坝间的夹缝里,发芽生根,长出了这棵黄葛树,抓紧大地,天长日久,不算高大,倒也遮天蔽日,在坡下远远就可望见。树下是片片梯田,春天墨绿,秋天金黄,这棵黄葛树不似其它黄葛树主干长到一至二米才分叉,而它分叉的地方离地不足半米,歪脖子,是向前歪也向后歪,不过向前部分歪的更厉害,正对着来客方向,仿佛是弯下腰身热情欢迎客人的到来。
一到野家坡黄葛树下,心情总会舒畅,小坐树荫下,歇歇疲惫,十万丈近在眼前,黄葛树下有大舅娘的自留地,大舅娘常拖着瘦弱的身躯躬如弯弓状种菜收菜,母亲正好去帮忙,唠家常,我和弟弟就跑去找其他孩子玩,其他孩子主要是大舅娘的孙辈们,如毛子、张兵等,虽然他们是小辈子,但和我们兄弟年龄相近,是我们最好的玩伴。他们遗传了他们祖母,我大舅娘,善良热情的性格,每次见到我兄弟俩纷纷跑上来先一个大大拥抱,然后小手牵着小手跑出去玩。
小伙伴们玩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野家坡的黄葛树下,玩战斗游戏,玩捉迷藏,树下玩够了就爬上树去玩,歪脖子黄葛树分叉早,容易爬上,或者根本不用爬,一人蹲下,其他人踩在他肩上就上了树,然后上去的人再用手将蹲下的人拉上去,这样全部孩子都上了树。
如果是在春季,黄葛树刚落了叶,树上会长出许多黄葛苞,那些苞芽,小时候我们以为是黄桷兰那样的花,其实那根本不是花,是黄葛树老叶掉下腾出位置后长出的新叶,像襁褓样裹得紧紧的。那些黄葛苞可是孩子们的美食了,摘下黄葛苞,去掉外边薄薄的外衣,吃下里边的嫩叶,酸酸的,甜甜的,现在想起满是童年的味道。
如果恰逢夏秋日,黄葛树枝繁叶茂,孩子们如猴子般在树叶间穿梭,玩战斗游戏,“子弹”是从黄葛树上摘下的小颗粒,夏季白白的,软软的,秋季黄黄的,红红的,“子弹”飞来飞去,童年的快乐也飞来飞去。长大了我才明白,夏天我们飞出去的是黄葛树的花,秋天飞出去的是黄葛树的果。黄葛树是一种神奇的植物,花果同体,花是果,果也是花,无花的果儿靠长在里边的榕小蜂授粉后才真正长成果儿,才真正坚硬,才会像子弹一样打在孩子身上,才会痛。
玩累了,孩子们爬下树歇息,这时总会传来大舅娘或远或近的呼喊,吃饭了,孩子们!饭是黄葛树下梯田里长出的稻子脱壳后煮的,白白的,香香的,菜是黄葛树下大舅娘的自留地的自种的,不打农药,不施化肥,喷香可口,当然少不了猪吃绿色植物和粮食长成的肉,大舅娘贤惠,儿孙满堂两大桌,每次孩子们吃得饱饱的,吃完后又跑出去玩。
我十岁生日前一天,母亲告诉我大舅娘要来给我过生日,并且给我做了一套新衣服,我可高兴了,一大早起床就跑出院子等大舅娘,左等右等还是不见她的踪影,于是我急急往她来的方向赶去接她,一直走到那棵黄葛树下还是没有发现大舅娘,于是我爬上树去眺望,看见了,看见了,我的大舅娘终于走出了十万丈,走在乡间的一条弯弯曲曲的田埂上,背上背着一个小背篼。我跳下树,忙去迎接我的大舅娘。
大舅娘问我,大九,为什么走这么远来接我?我红着脸不好意思回答。还是大舅娘帮我回答了她问的话,大九是不是想看我给你做的新衣服了?
在那棵黄葛树下,大舅娘放下背篼,取出里面叠放整齐的蓝布衣服和裤子给我试穿,不大不小的中山服,刚好合身,大舅娘笑了,我也笑了。黄葛树默默的站着,像一个长者静静观看。
大舅娘牵着我的小手向我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大舅娘给我讲故事,有一句话我记忆犹新,大舅娘说,大九呀,你要走出这片土地,就像你们爬的那棵黄葛树,爬得高才会看得远,走出去才会有更大的世界。
后来因为求学,我就再没去过十万丈,也再也没见过那棵黄葛树。读高三那年,刚满六十不久的大舅娘病重,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她女儿,我三表姐家,大舅娘特意吩咐母亲带我去见她一面,骨瘦如柴的大舅娘吃力地握着我的手说,大九,我知道你很努力……你会走出去的……
许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玩伴早己长大成人,各奔东西,大舅娘的坟茔听母亲说就在离那棵黄葛树不远的竹林下,遗憾呀,羞于为人,这些年忙于工作,忙于生活,没有去拜祭过她老人家,也没有去再看望过那棵黄葛树。
我现在住家的地方,公路两边种满了黄葛树,春天树叶金黄,落叶缤纷,夏秋碧绿,遮天蔽日,我常牵着小女儿的手走在树荫下。
黄葛树是信守承诺的艺术家,什么时候栽它,它就什么时候落叶,就像离家的游子知道回家,它坚韧地站着,给世界以浪漫的色彩,该黄就黄,没绿就绿,该蓝就蓝。不知那棵黄葛树还在乎?野家坡、十万丈是否还是原来的模样?毛子曾无数次邀请过我回去钓鱼,共叙往事,都因种种原因未能成行,毛子和他父亲我大表哥满十,我都未去,只带去了礼性。
回想童年,那时候真好,没有成年人的琐事缠身,没有烦恼和忧伤,想起往事,想起黄葛树,想起大舅娘,我的眼里总会含着泪花,不自觉抬起头看向十万丈的方向。
责任编辑:徐力超
一级警督,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新诗协会理事,重庆散文学会会员,南岸区作协常务理事,著有长篇小说《机动一组》《天街》诗集《你叫我的名字前面有人民》、中篇小说《腊梅花开》、短篇小说《女警黄小妹的一天》、《最后一班岗》、《我的老杰大哥》等作品,先后在《红岩》《西南作家》、《重庆文学》、《星星诗刊》、《三江文学》《重庆日报》《重庆晚报》《重庆法制报》《银河系》《南山风》《天子报》、《潮头文学》《海棠》等报刊杂志发表诗作、散文等二百多篇。
诗《十月记忆》荣获《中华散文网》2016年度金奖,诗《阳光华庭 雅园》曾获洋氏达杯三等奖,诗《华样年华》荣获全国十大民刊之一《几江诗刊》优秀奖,2017年度曾入围《银河系》年度银河之星评选诗人,2019年度银河之星诗人,2019年写的《冬日家书》获华龙网征文一等奖,《好春赞江南》组诗获全国征文金笔奖获。
